谏逐客书
“大王有令,所有外客,限三日之内动身离秦,不得拖延!”
李斯轻轻叹了口气,这场矛盾,最终还是爆发了。
年轻的秦王政不久前刚刚处置了吕不韦,为其十年的隐忍出了一口恶气,对于昔日为吕不韦效劳的这些门客们,他自然不会善待。
之前被外客打压最狠的,是宗室子弟,现在逐客令一下来,参与驱逐外客最积极的也是他们。前来传令的人腰上环佩叮当,一看就是少府所作,也不知是哪位公子公孙。
“收拾东西吧。”妻一脸愁容。
“不急。”李斯说。
这位秦王并非目光短浅之人,他可能会由于一时的怒火而下令逐客,但气消了,认识到秦国离不开外客的事实,必然收回诏命。三天,够他冷静了。
咸阳宫。
秦王政望着案上的王印,陷入沉思。
十年了,他忍辱负重了十年。相邦专政,十年间这秦王当的就如同傀儡一般。随着他一天天长大,加冠之期越来越近,吕不韦对他的忌惮也一日更重过一日,监视和控制无处不在,他不仅没有权力,同样也没有自由,没有隐私。
昔甘茂之孙甘罗说赵有功,拜为典客。吕不韦对当年只有十二岁的甘罗说,你有封侯拜相之才,然秦尚武,重军功,你不执兵戈便官至上卿,年龄又小,恐难服众,不如平级调任郎中令,加以历练,以后我这相位便是你的。甘罗听之大受鼓舞,兴冲冲地换了印绶去任职郎中令,然而,这便是秦王政噩梦的开始。
在秦国,郎中令的职责是统领所有郎卫,保护秦王安全,同时参与商议国事,需时刻不离王上左右。吕不韦告诉秦王政,找了个同龄的玩伴陪着他,让他在这深宫里不孤单,然而这个“玩伴”,可并不是单纯来陪他玩耍的。
吕不韦叮嘱甘罗,自己作为秦王的仲父,本应尽到先王托付给他的责任,只是身为相邦分身乏术,不能时刻陪伴左右,实在无力兼顾秦王政的教育,所以请他这个郎中令,帮忙留意小秦王的动向,见了什么人,说了什么话,都向他禀报。要是沉溺声色,抑或是交了什么狐朋狗友不理朝政可就不好了。他说着做出一副忧虑的神情,甘罗见状,赶忙应允。
秦王政怎么也不会料到,自己只带几名侍从,偷偷微服出宫游猎的事马上就会被仲父知道。他先前在赵国以平民的身份生活了十年,自由惯了,天天幽居深宫的生活对他来说无聊透顶,只想出去走走。
大王是千金之子,肩负的是整个大秦,怎可行事如此莽撞。吕不韦的劝谏字字情真意切,却让秦王政从脚底生出阵阵寒意:到底是谁,把他行踪透露出去的?
夜间回到寝殿,秦王政拿起床头书卷草草看了几眼,就烦躁地丢到一边,想起白天发生的种种事,不禁心头火起。忽然耳边传来切切语声,他抬起头,只见几个人影映在门上,屏息静听,原来是郎中令甘罗正在给郎中们分配夜间守备任务。秦王政忽然想到,自猎苑回来后,随行者中有机会去吕不韦府上的,只有甘罗。他是吕不韦府上的少庶子,吕不韦对这位少年天才有知遇之恩,故甘罗早晚都要去其府上请安。而其他人,随自己回宫后,没有王命是出不去宫的。
秦王政强压下心中怒火,装作无事发生。几天后,在与相邦议事时假装不经意提起,说这位玩伴不合他心意,要求更换郎中令。
郎中令乃上卿重臣,岂能随意更换。吕不韦这么说。他又是一通劝谏,什么大王年幼,尚不通国事,朝臣任免还需交由朝会商议之类,说得秦王政无比不快:朝会商议的结果,还不是看相邦的意见?
母亲去了雍城,国事不管不问;祖母夏太后偏爱幼弟成蟜,对这位爱孙不能继承大统耿耿于怀;嫡祖母华阳太后毕竟不是亲祖母,而仲父更不是亲父,于是在这偌大的咸阳城里,秦王政一时竟觉得自己举目无亲。他被吕不韦捧的高高的,看似身为王上充满威严,却远离臣民,不能掌控政局。一切奏疏和王命,进出宫之前都要经过相府,而秦王政本人,只不过是个王座上的傀儡罢了。
后来,秦王政结交了蒙武的二子,两人率直真诚,是难得真正能合他心意的玩伴。然而没过多久,蒙恬满十七岁加冠,到了可参军的年龄,便去了军中,再难以相见。秦王政本想让他作为郎卫留在自己身边的,后听蒙毅说起,是相邦安排其兄去的蓝田大营,还告诉其父蒙武,现在练兵多学些武艺,以后随军出征,也可多得些军功。
吕不韦似乎并不想让他结交在其掌控之外的人。秦王政盯着身旁看似一本正经站立值守的甘罗,心中生出无边的厌恶情绪。
加冠,只要等加冠亲政后就好了,他想。他毕竟是秦国的王,到时候,整个大秦都要听他的号令。
十年风云变幻,秦王政见证了幼弟争权失败后的叛变,见证了母亲为了与别人生的野种而选择放弃他这个长子,还有那位仲父渐渐显露的阴谋,自从甘罗任职郎中令后,其他郎卫们也渐渐被换成了吕不韦的门客。这些人对他这个秦王阳奉阴违,却只对吕不韦言听计从,似乎只要吕不韦一声令下,他们就随时可以扑上来杀了他。
他是生生在绝境中开出的一条路。
既然仲父忌惮他掌权,那他就装作不问国事,仲父发话便点头;既然仲父不让他结交“外人”,他就除了宗室亲人外,只与吕府门客打交道,俨然一副毫无主见任凭摆布的样子。但是他知道,人都是逐利的,天下没有真正的忠诚,母亲弟弟可以背叛他,那些门客中自然也可以有人背叛吕不韦,他在暗中寻找这样的人,为将来积聚力量。
众门客中,有人目光短浅,受人奉养便肯为人捐命;有人想借相邦的权势,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;还有人仍不满足,得了官还想着更高的官职。然而吕不韦能够掌控国家的时间是有限的,能够看清这一点的人,也许会一时依附他获得上升空间,但终会选择效力于君王。秦王政想到了甘罗,他有才能,惜乎不识时势。
被注意到的是门客李斯,初次相见,他便恭顺地下拜,行了全套大礼。吕不韦的门客们大多眼中只有相邦,对秦王则敷衍了事,以至于当时的人知秦有文信侯,长信侯,唯独不知秦王政。李斯的态度先获得了秦王政三分好感:此人心中还是有他这个君王的。据说李斯曾在楚国做小吏,后不堪忍受低人一等的生活,去齐国拜荀子为师习得帝王术。来到秦国后,吕不韦欣赏其才华,给他了个客卿,他的生活也确实因此有所改善。但秦王政知道,李斯是不会满足现状的,既然学的是帝王术,又怎会甘于做相邦的下属呢?
让李斯陪读的提议,在吕不韦那里很顺利地通过了。
秦王政没看错,这个半生沧桑的中年人,在朴素的官服之下,隐藏着何等的蓬勃野心与锦绣才华。他说,帝王应将权力紧紧握在手中,位高权重的大臣,上欺骗帝王,下拉拢民心为自己牟利,是国家的祸害;他说,人性逐利,若是以利诱之,让朝中各势力相互争斗相互制衡,削弱他们的权势,让他们不得不讨好帝王,帝王便可高枕无忧。在李斯的教导之下,秦王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:自己终有一日要大权在握,一雪前耻,做大秦无上的王。
现在,他都做到了。
他像自己的父亲一样选择了亲近华阳太后,虽不是亲祖母,但有义孙这层关系在,再加上同样不满相邦把持朝政,老太后为他提供了在当朝担任要职的二位楚公子相助。在太后居住的甘泉宫,他可以用请安为借口,避开吕不韦的耳目与他们往来,不用担心平日里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。
身为吕不韦门客的李斯自告奋勇为他刺探丞相府情报,打听到长信侯嫪毐是吕不韦送给太后的假寺人,与太后育有二子。在李斯的劝谏下,秦王政强忍住怒火,才没有上门去质问——小不忍则乱大谋,难得吕不韦露出了破绽,这是收集证据,一举除掉他的好机会。
秦王政九年,转眼就到了加冠之时。
嫪毐反,吕不韦很快与两位楚公子一起平息了这场叛乱。这是他的计谋之一:秦王加冠后必然亲政,为了保住自己大权独揽的地位,他需要再立一些功。现在尚无外战,只能通过平息内乱这条途径,所以,在秦王政加冠前,吕不韦就命门客把嫪毐醉酒后自称秦王假父的消息散播了出去,并且让廷尉立案调查。果不其然,生怕自己没了活路的嫪毐趁秦王去雍城加冠之机,在咸阳反了。
让吕不韦没想到的是,秦王政在他平息叛乱后,并没有马上给他封赏,而是将嫪毐交与两位楚公子昌平君和昌文君严查。
嫪毐扛不住刑,交代了自己是吕相送与太后的事实。从此,风向忽变。秦法不阿贵,纵使吕不韦是相邦,因为牵扯进造反一事中,也依律被罢相,遣回封地居住。
兴许是秦王政隐忍太久了,吕不韦并没有因此打起足够的警惕,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时背运,计划不够严密,竟同意两位身为楚公子的外人参与平乱。吕不韦相信那位称他仲父的小秦王仍是离不开他,早晚要请他回去的,就像之前秦王政一时气愤将母亲幽居雍城,没多久不还是迎回来了?
送走了吕不韦,秦王政感到莫大的轻松。他请来了蒙氏兄弟,之前迫于压力多年不得相见,现在他只想与这两位童年伙伴好好叙叙旧。
甘罗站的笔管条直,静静守在殿门边。在郎中令这个位置上干了九年,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还没剑高的娃娃,此时的甘罗已加冠,身着甲衣,颇有些大秦武将之风。
见蒙毅进去了,他从衣中取出笔和木牍,一番书写后,交给了身边的一名郎中。
“送文信侯。”
蒙恬前来的时候,看到一名郎中正要出宫。他并没有出示王命,卫士却放他出了门,这很明显是不合法的。
“站住!”他喝到。
那位郎中躲躲闪闪,脚步却并未放缓,直到蒙恬上前拦下了他。
“你的王命呢?”
郎中随便扬了扬手中的木牍——但那上面并没有印着王玺的封泥。
蒙恬劈手夺了过来,郎中大惊,呼到:“你敢抢夺王命!”
“王命?”蒙恬冷笑,“没有王玺封泥也叫王命?擅自出宫,还不拿下!”
虽说都是吕不韦的人,但明面上他们并不敢枉法。几名郎卫见事情败露,只得走过来架起那名郎中,口说送廷尉府处置,便离开了。
秦王政正与蒙毅谈到兴处,寺人来禀:“左庶长蒙恬到。”
“快让他进来。”
蒙恬带来的东西却直接坏了他的兴致。
两块木牍,一块是探查到的消息,吕不韦居于封地,仍聚门客上千,与各国使节往来;一块没有封印,上面的内容却更让他触目惊心:王召见蒙氏二子,似要启用。
抬起头,秦王政的目光闪着怒火,恶狠狠地盯向门扉,似把它穿透一般——门外,是甘罗在值守。
真是不知好歹!
第二天,一封诏书直发河南。
“君何功于秦?秦封君河南,食十万户。君何亲于秦?号称仲父。其与家属徙处蜀!”
看完诏书后,吕不韦沉默良久,最终,一声长叹。
他输给了自以为在掌控之中的少年秦王,输的很彻底。这个看起来温顺无害、对他唯命是从的少年,竟是在一直蛰伏待机,以求扳倒他。再也不会有回相邦之位的机会了,不仅如此,吕相送假寺人淫乱后宫一事天下皆知,他甚至连身后名都保不住。事秦二十余年,从商贾到相邦,到最后一场空。
吕不韦饮鸠自尽了。
秦王政听到这一消息之后,却并没有感到扬眉吐气。吕不韦选择自尽,成功地把众人的目光从嫪毐为吕相所献转移到了秦王逼死吕相上,吕不韦的名誉保住了,舆论开始念起他的贡献,转而指责秦王刚亲政就除功臣,让秦王政百口莫辩。
吕不韦死了,吕府的门客却仍未离去。他们自发举行了盛大的葬礼,不断有各国宾客前来吊唁。
甘罗和一众郎卫也向秦王政请假,请求前去参加恩人的葬礼。
秦王政心中震怒,面上却仍带微笑。
“准了。”
就是这些人,为虎作伥,十年间不断地监视、控制他,现在吕不韦已死,他们还是目无王上。走吧,都走了才好!
葬礼的气氛很沉重,如同甘罗的心情。
吕不韦曾说,这个相位早晚是他的,可现在恩人身殒,相位空置,甘罗却全无争取之心。这大秦,自商鞅起,就再无一位善终的相邦,不管有罪无罪,如诅咒一般。
他感到彻骨的冰冷,也许是因为归途的蒙蒙细雨,也许是因为他低迷的心境。
“良人这是怎么了,脸色如此苍白?”回到咸阳府邸中,妻一见他就惊讶地问。
“无事,路上受了点风寒。”甘罗咳嗽了两声道。
妻怀中,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幼子正沉沉睡着。
第二天,逐客令就下来了。
“能不能宽限两天……”甘罗妻对兵士们哀求道。
“连大王的诏令也敢不听了?大王说限三日,那就只有三日,三日不动身,等同造反!”带头的宗室公子曾是被吕不韦门客替下来的中郎户令,对这些抢了他官位的人没有半点好脸色。
返至室内,望着榻上发起高烧的夫君,她一时无措。
秦王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,大殿空空的,那些吕不韦安插到他身边的郎中们都已不在了。
“报。”蒙毅进殿,“聚集在吕府的几千门客外宾皆散去,在秦外客多已启程,大王可稍加安心了。”
“甘罗呢?”秦王政问到。
“也已动身了。”
对于这位少年天才,秦王政视若眼中之钉,十年不得自由的生活,有九年都是拜他所赐。今虽吕不韦已死,甘罗已不会再寸步不离地监视了,但这家伙能力太强,又好胜,十二岁便官至上卿,又做了九年郎中令,今已有担任相邦的资格,若任他留在朝中,总有一日会功高震主,重演权柄旁落之祸。
路途遥遥。
望着渐渐远去的景色,甘罗感慨万千。当初,他就是沿着这条路来秦的,那时的他踌躇满志,誓要复祖父当年辉煌。不想他现在竟也与祖父一样,落了个狼狈离秦的后果。
“慢点,良人病着,受不得颠簸。”妻嘱咐车夫。她满面忧愁,丈夫病了,又要兼顾幼子,一路上憔悴了不少。
“慢什么慢,快点!”一路上骑马押送的士兵不耐烦地喊到。他们受秦王密令,一定要确保甘罗迅速离开秦境,其妻却一路拖拖拉拉,耽误了不少时辰,让几人无比烦躁。
他一鞭打在拉车的马背上,马吃痛陡然加快了步伐,颠簸之下,甘罗剧烈咳嗽起来。待良久喘匀了气,他惊见,帕子上竟有丝丝血痕。
李斯门前来了一队兵士,领头的锦衣华服,面色不善。
“怎的,还不收拾东西?这已经是第三日了,到时候可别怪没给你时间!”
“大王说限三日,却没规定这三日间必须干什么,三日之后我若不走公子尽可赶人,其余的事不劳挂念。”李斯的态度不卑不亢,几句话便让来人哑口无言。
“良人,再不收拾行李,可就真要来不及了……”回到房中,妻迎上来说到。
“我就没准备走。”李斯说。
妻一脸的惊诧不解。
走到案前,李斯提笔蘸墨,在竹简上沙沙写了起来。
“臣闻吏议逐客,窃以为过矣。昔缪公求士……”
咸阳宫里。
“现吕不韦诸门客中,只剩李斯一人还尚未动身,大王曾说此人可用,是否要留下他?”蒙恬请求到。
“再等等。”秦王政说。
他深知命令已下达,若是为了一人再改王命,让其他人看到还有留下来的希望,就都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赖着不走,而目前,一切须以剪除吕不韦旧党为上。
天色渐晚。
“求诸位大人容我们找处地方暂歇一晚吧,良人……良人他实在是不行了……”
甘罗脸色苍白的可怕,一路上他多次咯血,妻看不下去向押送的兵士们哭求,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拒绝。
“想休息,离开秦境后再休息吧!出境之前别想停下!”
“你们不能这样!”妻再也顾不上大家贤淑的形象,大声喊道。
“敢违抗王命者,就地杀无赦!”几个兵卒手按刀剑面露凶光。
甘罗强撑着起身,气若游丝:“我走……走就是了。”
妻抹着眼泪回到车里。
甘罗咬着牙,心中苦笑,看来这个小秦王,与他曾祖一样,也是个无情的虎狼,只是之前隐藏的太好了,竟骗过了所有人。
出了函谷关,就难再回头。大秦的强盛势不可挡,而甘家,则恐难逃衰落了。
咸阳,门外的兵士们最终还是闯进屋内,不客气地用矛尖驱赶着李斯和家人出去。
“李客卿,走吧?”
“这就走。”李斯挽起妻儿,他身上的行李只有小小一个包裹。
“这么多家具物什都丢下不要,此人是傻了吧。”有人窃窃私语。
“王上。”蒙毅来报,“吕不韦门客皆已启程离秦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秦王政从奏章中抬起眼来。
蒙毅上前:“郎中令大人突发急病,咯血不止。是否暂缓离秦,先行医治?”
秦王政蹙眉,略一思索,说道:“不准。”随即纠正:“还有,他已经不是大秦的郎中令了。”
“是臣冒昧。”蒙毅作揖道。
“不必如此拘谨,以后这个郎中令,寡人还准备让你来当呢。”秦王政望着侍立在旁的蒙氏兄弟,“你们二人,从此就是寡人的左膀右臂。”
夜幕降临,执行逐客令的兵士们也要回去复命了。
“最后我还有一事相求。”李斯拿出一卷竹简,“这是给陛下的上书,请公子代我转达。”
上书也救不了他,来人心想。
“我自会呈递给王上,你就安心离秦吧。”他面带嘲讽地收下竹简,带领部下走了。
李斯回望咸阳,这座让他为改变命运而来的城市。夜色之下,巍峨的建筑笼罩在点点星光中。
你一定会挽留我的。他想。
“是以太山不让土壤,故能成其大;河海不择细流,故能就其深;王者不却众庶,故能明其德……写的真好。”蒙恬评价到。
说实话,秦王政亦被打动了,读完李斯的上书,他只想立刻废除逐客令,把那些人才都收回朝中。可是目前,外客鱼龙混杂,不知还有多少吕不韦旧部隐藏其中,心怀鬼胎。
思考良久,他开口道:“寡人要收回逐客令。”
蒙恬一惊。
“不过不是现在。”
甘罗尚未离开秦境,这位吕不韦指定的继承者,他若是留下,那些旧部必聚集在他周围,比周朋党,为害大秦。只有他不在了,其他外客才能放弃幻想,一心效力于帝王。
终于捱到了边关。
出境的人排着长队,一个个由边防守卫检查验、传。
“咱们回家去,回魏国老家大父那儿去……”甘罗妻轻声安抚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。
“此女的传呢?”一声叫嚷让她抬起了头。
“大人,这乃我家主妻子,刚刚小的已出示了家主的传……”仆人忙解释。
“传上写着外客离秦所用,可这验上写,你是秦人?”守卫指着甘罗妻问到。
“是,不过良人乃魏人,祖上是楚人。”她回答。
“是秦人,那就不算外客,秦法有规,任何人无传不得离境!要走,回去办了传再来吧!”
前方出境还没沟通好,后面押送的人又喊了起来:“怎么停住了?想赖着不走?告诉你们这些外客,只有死人才不用离开,快走!”
甘罗在车里听到这些话,不由得攥紧了拳头。赶走还不算,一路上受尽各种刁难,这就是秦王政对他的报复吗?
妻满面不舍,最终,她还是拭着眼泪,把孩子交给了婢女,对丈夫说:“我回去办了传,就来找你,良人可要珍重……”说着哽咽了。
“等等!”守卫忽奸诈一笑,“母是秦人,那她生下的子女便也皆为秦人,这次驱逐的只有外客,秦人想出境,需有传!”
“你们!……”甘罗急火攻心,大口大口地咳血。他看到妻和家仆围拢过来,慌乱地叫着快请医者,他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,最终在妻的哭喊声中沉入黑暗。
咸阳宫大殿中,秦王政有些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。
一名郎官入内,对他耳语几句。
“死了?”秦王政一怔,那个仅次于吕不韦的劲敌,让他又欣赏又忌惮的家伙,居然就这么没了?
秦王政最后的担心烟消云散,同时,他却又感到深深惋惜。此人确实是个相才啊……
忽然,秦王政想起了什么。
“快去请李先生!”
晨光熹微。
李斯背着薄薄的行囊,携妻带子缓缓行路。
“父亲,都走这么远了,我们怎么回家呀?”年幼的李由问到。
“不怕,王上会派车会来接我们的。”
妻只当他在出言安慰。
马蹄达达,一骑疾驰而来,在李斯面前停下。
“李先生请留步!”来人翻身下马,恭敬地作揖,“逐客令撤回了,大王特命我来请先生归朝,车驾马上就到。”
李斯紧绷许久的脸上露出笑容: “我等你们很久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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